乾封元年,十月十七。
北征大军攻破西受降城,生擒突厥可汗。
然而上至太子,下至士卒,都顾不得欣喜。
郭雍走到营帐外,听到里面有一名关中的将领正在说话“池公舍命救驾,赤胆忠心,实乃我辈楷模!”
语气满含崇敬,满得甚至能听出点羡慕嫉妒。
郭雍嗤笑一声,让守在门口的亲兵报了进去。
进去后扫了一眼,病榻前已经来了不少人,甚至可能他已经是最后几个了。
池长庭躺在榻上,被子盖到胸前,双臂放在被上,只穿了右边一只袖子,整个左半身都露了出来,包扎得严严实实,看不出伤在哪里,更看不出伤得严不严重。
但一看池长庭的脸色,郭雍也忍不住吃了一惊,忙问“池公伤在哪里,伤势如何?”
今天白天分兵前还见他弯弓射旗,现在竟然虚弱到面如白纸、气若游丝?
池长庭原本半阖双眸,似乎没什么精神应对来探病的人,听到郭雍的询问也只是无力地抬了抬眼皮,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“承蒙关心,尚好。”
郭雍因为攻的是另一道城门,对池长庭这边的情况比较后知后觉,听到消息后还半信半疑,如今听他说尚好,反而觉得他伤得不轻,忙又关心了几句。
因他来得较晚,很多人都差不多要走了。
待人都走光了,郭雍忍不住问道“那一箭是谁放的?竟然连池公也拦不下来?”
池长庭的武功他是见识过的,如果那支箭是冲着池长庭去的,那中箭还说得过去;可那支箭是冲着太子去的,池长庭都看见了,还非得用身体去挡?手里的长枪是摆设吗?
这要是换了别人,郭雍一定怀疑对方苦肉计媚上。
可池长庭是太子的准丈人,太子对他已经信重无比了,实在没必要玩苦肉计。
唯一的解释就是箭手臂力惊人,池长庭自觉长枪挡不下来,只能肉身去挡。
然而伤患池长庭只是虚弱地摇了摇头“当时场面混乱,没看清楚。”
郭雍心中古怪。
老实说,作为前锋主将,连敌方阵营里有几个硬手都没看清,这要是换了别人,他肯定要鄙视的。
可这厮居然是池长庭?
是昨晚的月亮太亮,把他晒傻了吗?
但他也不敢问,只能和别人一样客套地说了一句“亏得有池公舍命救驾,不然太子殿下——”顿了顿,还是没忍住问道,“太子殿下怎么会跑到前面去?东宫高手呢?都没跟着保护太子?”
刚听到这个消息时,郭雍还以为谁在跟他开玩笑。
高手环绕的太子能被一支流矢威胁到?武功高强的池长庭居然需要用身体去挡箭?
这听起来根本就是敌军为扰我军心编造的低劣谣言!
结果竟然是真的?
这其中真的没有什么隐情?
在郭雍狐疑的打量下,池长庭轻咳一声,道“太子殿下的行踪,不是我等可以置喙的。”
言辞谦逊恭顺,仿佛他没有一个深受太子宠爱的太子妃女儿——
郭雍左右看了看,问道“太子殿下还没来探望过池公?”
今天这件事真的处处反常。
池长庭好歹是为救太子受伤的,太子竟然到现在也没来探望过!
便是他听说池长庭受伤,也心急如焚,太子作为女婿,竟然看都不看一眼!
池长庭又轻咳两声,弱弱道“刚拿下突厥可汗,殿下只怕忙得脱不开——”
“太子到!”
正说着太子,太子就来了。
池长庭目光闪了闪,将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。
帐帘掀起,太子殿下大步入内,一身绛红常服衬得肤白眸黑,面容似冷玉雕琢,从骨子里透着凉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