曾省吾拿着林延潮的卷子,看了好一阵。
他初以为这卷子的考生,是想媚附张居正,但看了第二篇反对君权授,却知自己想错了。
曾省吾想了一阵得出结论,这考生只是秉直而言,第一篇第二篇文章都是出于公心,既不是反对张居正,也不是支持张居正,否则就不会这么写了。
“既是如此,就低低取个第三等吧!“
要知道入前十名的卷子,必须只能在一二等之间,若是卷子上有一个三等,也就是出现一个点,那么绝对无缘头甲,能混一个二甲都是勉强ras。
曾省吾想到这里,要在卷子上写一个点,但要落笔的一刻又犹豫了。
曾省吾将林延潮文章又拿起来读了一遍,不由叹道,抛开立场不说,文章写得真的是好啊!
只谈立论,句句鞭辟入里,排陈铺比中,能读出汉唐余韵来。此人必是将唐宋大家的文章读了个通透,并自悟其道,才能写出这样字字铿锵有声的文章来。
这样的文章不说殿试里能脱颖而出,放在古今来比,也是几百年来殿试少有的佳文啊,自己如何能将他放在三等。
曾省吾心道,不能因一己之见而废文,算了,就由其他几位大人来定论了。
于是曾省吾本是要写点的,突然一改,最后在卷上落一个尖(第二等),再盖自己的官戳,然后转桌将卷子交给了自己首的兵部尚书方逢时的手中。
方逢时是湖广嘉鱼人,与曾省吾一样都是张居正的老乡,也是他的铁杆。此人是嘉靖二十年的进士,擅长于兵事,是与王崇古齐名的名臣。当曾省吾将文章递给方逢时时。他正在看一名士子的文章。他没有立即放手文章,先看曾省吾递来的林延潮卷子。
方逢时将自己的卷子看完后,才拿起曾省吾递来的卷子看起。
方逢时先不看文章内容。而是先看曾省吾的评价。
尖!
方逢时点点头,看来是一篇佳卷了。但文章到底命运如何。要看方逢时了,如果他看得顺眼,可以画一个圈,如此文章就定在一二等之间,板上钉钉了。
若是自己写上一个点,那文章就在二三等之间,名次不会太好了。
方逢时先看文章上有无黄帖子,殿试里文章最后是要给天子亲览的。没有誊卷,故而士子文章有错,读卷官不能直接用朱笔写在卷子上,而是要在错处贴上一个黄纸帖子。
林延潮的卷子上自是没有黄帖子,说明没有一丝错处。
接着方逢时将卷子从头到尾读了一遍。而阅卷从始至终的神情,他与曾省吾如出一辙,从一开始的不屑,到了最后仿佛被一万头草泥马碾过一般。
方逢时摇了摇头,文章确实是好,比自己之前看过的殿试卷子。高了一筹或者是数筹。
可惜在第二道题上,这考生立场不对,否则必然给一个圈。不,是三个圈,十个圈都行。
他也与方逢时一般,认为这考生是秉直而言,没有私心。
这样的卷子是拿不到一等的,但是落到三等又可惜了,于是他考虑半天在卷子上,同样写了一个尖,然后转桌给一旁的申时行。
申时行手边正好改完一卷。拿起卷子。读了数行,他就认出这是林延潮的文章。
能在殿试这么多佳篇中。一眼看出拔高一筹的文章本来就少,何况他对自己这位弟子文风本就熟悉。
只是申时行搞不明白的是ras。林延潮为什么这么写,他当然没有如前两位考官那样认为林延潮是秉公心而写。他以为林延潮想首尾两端,左右逢源,但往往是左右不讨好的。
申时行捏须许久,突然他的拧成川字的眉头舒展开来。
“此子乃真聪明。“
然后申时行笑容敛起,在卷子上勾了一个圈,再盖上自己的官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