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青鹤一直知道伏传的守心功夫差, 也知道伏传自有一套解决情绪的自洽方式。
但是, 到了这个入魔世界之后,他才知道伏传的脾性会如此奇异。
打从初遇开始,伏传就是极其易感的性子, 不管什么立场的人对他倾诉, 他都能感同身受。当初在伏蔚的记忆世界里, 他就常常对羊妃动情, 还喜欢去羊妃宫里蹲着, 看羊妃的生活日常。
然而,对于伏传来说,理解感动和支持是两回事。
他完全理解羊妃的立场和感情,也会为羊妃的舐犊之情深为感动。但是,他不会支持羊妃去残害蒋妃的宫人奴婢,对伏蔚大加羞辱排挤,肆意欺凌折磨自己的宫女……
从这一点来说, 伏传的守心功夫虽然很差, 理智却从不缺席。
如今二人到了这个贫瘠混乱的时代, 近距离地接触着底层贫民的生活,这群生活困苦的老百姓多半也有各种各样的毛病,但, 肯定不是羊妃那样兴风作浪的恶人, 通常他们也没有很大的能力去作恶, 相对而言, 基本上都是活得很倒霉的可怜人。
谢青鹤就很担心以伏传的多情易感, 见得多了,可能会伤到他的情志心骨,影响他的修行抱负。
——羊妃得恶报,伏传不会伤心,是因为羊妃是个恶人。这些每天都过得艰难困苦的老百姓可不是恶人,伏传又那么容易去跟人感同身受,若是出不来呢?
事实证明,他真的是想太多了。
伏传上街去转上一圈,听街边老叟瘦汉说说自己的往事与悲苦,他就会情绪低落,感慨万千,想着要怎么帮帮忙。不止是帮路边这一个人两个人,而是帮更多的人。
转头拉着谢青鹤去吃上一碗米糊,看看玉带河边的柳树,先前的抑郁就彻底消失了。
他还记得自己的难过与抱负,并不会因情潮退却就将从前的志向遗忘,但,这种感同身受的情绪进去得很快,抽离得更快,根本就不会让情绪影响他的心志,更不会扰乱他的判断,使他走入歧途。
这使得伏传成为一个极其真情实感的聆听者,又是一个极其理智冷静的决策者。
换言之,就是个搞迷信的天才。
伏传可以坐在门槛上,听挑剔的婆婆讨伐自己刁馋的儿媳妇,也可以坐在茶摊上,听摊主抱怨兄弟不孝、父母难伺候,以至于后来有娼妇来哭诉老鸨苛烈、同行排挤……他也能面露同情之色,认认真真地听着,且是真的认真去体会了对方的苦处与为难。
就这些破事情,谢青鹤是绝对做不到的。
谢青鹤虽不如上官时宜那样认为蠢货都活该倒霉,可他的眼光也很高,但凡有些道德瑕疵的人,他不会抨击惩戒,也会在心里看不起。自然做不到向伏传那样,不管是谁,他都能共情聆听。
原本伏传只是想从贫民街巷中寻找合适的传人,授以修行之法,哪晓得走街串巷的时候多了,莫名其妙就成了人人欢迎的“小菩萨”。
“我也不明白。分明就是正儿八经的择徒修行,怎么就弄成个误人迷信的邪教气象了?”伏传对此也很不忿,“我传的也不是释家的法门,偏要唤我菩萨。我哪里像菩萨了?”
大郎和二郎都在院中整理药材,闻言俱是偏头偷笑。
如今周家四口都在伏传门下修行,修行进度最快的不是被谢青鹤唤回魂的大郎,而是卧床五年的陈老太。根据谢青鹤的说法,是陈老太偏瘫沉朽了身骨,却意外地闲心养意,壮大了魂魄。一旦被谢青鹤妙手回春治好了皮囊的旧患,神魂上的强大就占了大便宜,修行自然一日千里。
如今陈老太就每天扫扫院子,除此之外,终日沉迷修行。
家里三个晚辈也都体谅她人老怕死,也不可能让老人家去做多少琐碎活,由得她自由修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