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候她十二岁。
穿着一身灰色的劲装,脸上黑乎乎的,肩膀上缠绕着绷带,神色冷得如同冰霜。
在她前面,自己叔叔的女儿穿着鹅黄色的裙子奔过,叔叔在后面小心保护着,脸上的笑容是她从未从那个人的脸上见过的。
“往后啊,只能在爹爹和娘那里哭,在外面,要坚强……”
叔叔如此告诉第一次出家门的妹妹。
她心中却并不以为然,即便是长辈也有说错的时候。
若想要好好活下去,不能够哭。
哭泣是奢侈的事情。
那一年,她十三岁,已经在江湖上年轻一辈闯出了无敌的名声,代价是二十三处贯穿伤势,七次内伤,四十八次痛到在梦中惊醒,那一年,她弟弟八岁,和别人比剑的时候,手腕被敲肿了,整个薛家上上下下都被惊动。
江湖之上,诸人皆知,薛家琴霜无泪。
那一夜却似乎控制不住,跪在母亲的坟前,褐色的眸子直愣愣地睁着。
即便是哭泣也很安静。
薛琴霜轻轻活动着自己的手腕,院落之外,已经有淡淡的杀气浮现出来,这代表着家族的追兵再度来临。
除去了手中的太清和素剑。
她的后腰处,还别着一柄一尺来长的短剑。
一点都不起眼。
可唯有少数人知道,这柄短剑,要比她手中那柄名传一地的好剑,更加地危险许多。
院落外面,有淡淡的杀机环绕着,有老妪跨着竹篮在卖小食,有奔跑的孩童,和路过叫卖的樵夫,虽然在其他人眼中,依旧是祥和的一幕幕,可是在天下刺客世家传人的眼中,这祥和的一幕实则是步步杀机。
她违逆了家族的命令。
将前来带她回去的老妪击伤,必然会引来家族下辖杀手组织的反应,这一点,在她跟着老妪行出扶风城,在她的右手握在了背后那柄短剑剑柄上的时候,就已经明白。
然后她心中并无一丝迟疑。
凌厉笔直,一如既往,那老妪被击昏倒下时候,惊愕不解的眼中倒映着的那双褐色眸子,几乎如同冰霜一般,很安静。
她本就不是情绪很多的人。
她的心境一如千年前暗杀祖龙的先祖那般。
然后她以自己最快的速度,清理现场,伪装线索,转身离开,在她走出客栈的时候,还在不远处的酒楼要了一壶最烈的酒,那酒液如同刀子一样划擦过她的喉咙,带来如同火焰一般的触感。
她眯了眯眼睛。
如同平湖般的心境因而产生了诸如‘刺激’,‘痛快’一类的感情,在十三岁那年哭过之后,很少有什么东西能够令她的心湖泛起涟漪,那一夜似乎将她自己最后的软弱留在了母亲的坟前。
唯独势均力敌的武斗,生死间的拼杀,以及烈酒能够让她的心境泛起涟漪,令她明了,自己是‘活着’的。
可是,自从两年前之后,她就一直有一个问题萦绕在心间,难以解答。
所以她不愿如此轻易就离开扶风。
门外杀气渐渐有些乱。
似乎有些沉不住气,刃锋和老旧的鲸皮鞘摩擦,发出了细碎的声音。
薛琴霜抬手,将束发的玉簪取下。
略有些乱的黑发如墨一般散落下来。
她仿佛并没有察觉到外面几乎已经不再掩饰的杀机。
抬手将手中之剑放在梳妆台上。
右手抬起,从容地将散乱的长发束起,她从不用胭脂水粉,因为她不会,也不需要,感受到院落中渐渐躁动起来的杀机,心中升起来了些许昂然战意。
模糊的铜镜当中,那双褐色的双瞳流光溢彩。
薛琴霜将酒壶收在腰间,右手握起那柄素白色的长剑,站起身来,推门而出。
铮然剑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