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完这句话后,儒士自嘲一笑,如今齐静春的弟子,有什么金贵值钱的?坐满一屋子的蒙学孩童,每人收取束脩,不过一年三百文钱,有些家境贫寒的孩子,不过是腊肉三条而已。
齐静春望向坚持己见不愿松手的少年,问道:“你在内心深处,其实不愿意杀他,但问题是这个人,看上去无论如何都要杀你,所以是杀了他,一干二净,暂时保全自身性命,明日事明日了?还是希冀着息事宁人,大事化小小事化了?对不对?”
经常旁听隔壁读书种子朗诵诗文的少年,脱口而出道:“先生何以教我?”
齐静春笑道:“陈平安,你不妨先松开右手试试看,再决定要不要随我四处走走。有些事情我难辞其咎,必须要给你一个交代。”
陈平安犹豫片刻,松开右手五指后,赫然发现苻南华没有丝毫动静,眼神、发丝、呼吸,悉数静止。
在齐静春运转大阵后,小镇重返止境。
齐静春轻声道:“跟紧我的脚步,尽量不要走出十步之外。”
衣袂飘飘、身躯空灵的中年儒士率先走向小巷尽头,陈平安紧随其后,期间低头看了一眼左手手心,血肉模糊,可见白骨,但是那些肉眼可见的鲜血,偏偏不再流淌。
齐静春走在前边,微笑问道:“陈平安,你信不信,这世上有神仙精魅、妖魔鬼怪?”
陈平安点了点头,“信的,小时候我娘亲经常说些老故事,要我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,这句话娘亲说得最多,所以我记得很清楚,其它像小溪里会有拖拽小孩的水鬼,城北破祠堂那边,有专门在夜间审案的冥官老爷,还说我们张贴的门神其实到了晚上,就会活过来,帮我们保护宅子。这些东西,我以前其实不太信了,但是……现在,我觉得多半是真的。”
齐静春轻声道:“她说的这些,有些真有些假。至于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一说,则很难定论,因为对于善恶的定义,老百姓,帝王将相,和长生仙家,三者是各有不同的,所以各自得出的结论,会很不一样。”
陈平安藏起瓷片,加快脚步,和儒士并肩而行,抬头问道:“齐先生,我能问一个问题吗?”
齐静春好似看穿少年心思,平静道:“这座小镇,是世间最后一条真龙的葬身之所、埋骨之地。天底下不计其数的蛟龙之属,都认为此地气运最为鼎盛,注定要在某一天‘出龙’的,事实上三千年以来,出龙一事,迟迟不至,倒是这座小镇出生的孩子,根骨、性情和机缘,确实要远远好过外边的同龄人,东宝瓶洲许多大名鼎鼎的仙府道侣,他们结合生下的后代,也不过如此。当然了,也不是小镇每个孩子都有惊才绝艳的天赋。”
齐静春笑了笑,不在此事上深入解释,大概是怕伤了孩子的心,转换话题,“当初参与那场屠龙浩劫的前辈修士,几乎无人不身负重伤,很多人便在此定居,结茅修行,可谓从容赴死,也有双双侥幸活下来的道侣,也有在并肩作战后,水到渠成地结成良缘。小镇经过三千余年的繁衍生息,便有了如今的规模,在大骊王朝版图上,此地最先被称为大泽乡,后来被一位圣人亲自提笔改为龙渊,再之后避讳某位大骊皇帝的渊字,又作修改……”
一直把话憋在肚子里的少年,终于忍不住了,轻声打断齐静春的言语,双手握拳,充满渴望和期待,“先生,其实我想问的问题,是我爹娘……他们到底是怎么样的人……”
齐静春陷入沉思,“既然那远游道人,已经对你泄露了天机,我也可以顺着他破开的口子,与你说些事情。在我的记忆里,你爹是个憨厚温和的人,天资平平,不值得被人带离小镇,自然就成了某些人眼中的鸡肋,被视为一笔亏本买卖,也许是一怒之下,也许是生活实在窘迫,总之小镇外的买瓷人,便在你爹的‘本命瓷’上动了手脚,在那之后,不但他命途多舛,也连累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