光满是审视。
赵括凛然,他的确若有所悟,仿佛蹒跚学步的孩童,已经摸到了什么东西的门槛似的……
在临淄领训练那一百人,处理逃兵时,赵括以为,兵者大凶也,军队要抹杀士卒的自我,让他们身不由己成为一个庞大杀人机器的小小组件,整个军队就像一个人,按照鼓声金声前进后退,这样才能有战必胜、攻必克的霸气。
然而今日,他却有了不一样的感受,对那些站在第一线的将士而言,彻底抹杀个性是不可能的,于他们而言,战争是肮脏的、鲜血淋漓的、充满激情或恐惧的,战争就是临敌前袍泽不小心失禁的臭尿,战争就是交战时敌人眼中与自己相差无几的恐惧,战争就是杀到红眼时能对着自己同伴挥舞戈矛的疯狂,是战后在天空久久翱翔不去的乌鸦。
但对于纵观全局,进行指挥的统帅而言,要一定程度上抹杀自己的感情,这样才能冷静做出判断。战争就是这么冷冰冰的东西,只有你想方设法压倒对手,或者被对手击败。
没错,就像是下棋,赵括年轻时也曾着迷此道,两个高明的棋手过招,必然没有那么多激情昂扬,而是要把所有注意力,都集中在如何获胜上!
从临战指挥的父亲身上,赵括已能看到这样的特质,但是他自己,却做不到……
“这燕赵交界百里之地,就好似棋盘。”赵括听到自己用沙哑的嗓音说道。
“这十万将吏、士卒、民夫,都是棋子,而父亲,则是执棋者……”
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发髻:“儿从始至终,也像是在棋盘上茫然不知全局,只知道盯着前方白子的一枚黑棋,只有呆在父亲身边,才得以一窥全貌。”
言语中,他还有一些作为“棋子”的不甘。
赵奢却冷冷看了他一眼:“若是连一颗棋子都做不好,你往后又怎么做执棋者?”
……
此战之后,加上之前追击赵军遭到的伏击,燕军已经两战两败,损兵三千以上,与此同时,潜入武阳附近的赵军却依然活跃,在山林间神出鬼没,让燕王和燕国贵族们胆战心惊。
这种形势下,燕军的收缩战线已成定局,赵奢的大军便要拔营向前进发,不给燕国人喘息的空间。
赵括也要回到他所在的部队里,继续做那“茫然不知全局,只知前方白子”的五百主去了。
在临走前,来自邯郸的又一批辎重运到了,这次运粮用的是与众不同的马车,这里面还有长安君捎给赵括的信件。
赵括坐在还沾着血迹的草地上读完了信,而在他给长安君的回信里,便将这月余时间里他的所见所闻,尤其是父亲的奇谋写了进去,在信的末尾,还加上了那句让他感触颇深的话,赠予长安君。
“欲为执棋者,则先为棋子!”
……
赵括不知道的是,等到九月初九,他的信转手传到长安君手里时,这位公子先是颔首:“赵括说得对,棋子的确不是想做好便能做好的,不过……”
邯郸长安君府邸内,明月合上了帛书,淡淡地说道:“但这次造车的经历让我看清了一件事,只做棋子而不做执棋者,能做成事么?能赢得长平之战么?”
他似是下定了决心,抬起眼睛,对府内的中庶子道:“请吕不韦先生上来罢!”